韩拓醒来的时候李未末就在旁边,他一睁眼就看到坐姿端正,表情凝重严肃得过分,又煞白的一张脸。
韩拓禁不住猜想,是不是李未末给人送终,就会是这样一副表情。
“嗬——”
韩拓发出一声短促而低微的声音,他的胸腔巨疼,声音小得连自己都听不太到。
李未末却像被刀尖扎了皮股,“腾”的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直把自己弹到了韩拓的面前。
像只弹簧玩具似的,韩拓想笑,但最终只能做到勾动了一下唇角。
然后他看到李未末的眼圈瞬间就多了一圈红,鼻子快速抽动了两下。
韩拓想抬手摸摸李未末的脸让他别难过,才发觉手上裹着厚厚的绷带,手指也无法弯曲,只得作罢。
李未末眼睛发麻,鼻腔发酸,但还记得自己应该最先干啥——他嗯响病床床头的呼叫铃。
医生带着护士过来给韩拓检查了一遍,确认了手术很成功,伤患无事后,李未末才将虚空漂浮了两天一夜的心放下了一半。
韩拓的伤情少说要在医院调理半个月到一个月,医生把他从观察病房转入普通单间——李未末却是当天就可以出院了,他索性直接搬到韩拓的病房陪床。
没请护工,李未末要亲力亲为,他先回了趟家,把日用品、换洗衣物和工作用笔记本电脑全打包带进了医院,做好持久战的准备。
“你们感情可真好,每次都一起来医院。”
来给韩拓换药的女护士一边调点滴,一边看着李未末把日用品往置物架上摆。
医院每天人来人往,最不缺的就是人,但帅成这样的还真没几个。李未末和韩拓短短两个月都来至少三四回了,自然免不了引起一众护士小姑娘们在背后热议。
搁平时李未末才不乐意听这种话,听起来就跟“欢迎你们再来,多多的来,常常的来。”一样。
但他现在希冀医院里的每个人,医生、护士、复健师、甚至清洁工都能像自己一样精心照料韩拓,因而拿出了十二万分美好的态度。
李未末绽放出花盛开一般的笑容,又带着不甚明显,却又能让旁人恰好看出来的隐忍的忧郁,微微歪着头说:“没办法,谁让你们这边最让人放心,医生技术好,护士姐姐们也都特别贴心。”
病床上的韩拓睁大了眼睛,随即紧紧抿住嘴,不让自己把李未末给暴露了。
女护士原本没想着李未末会回应他,至多“嗯”一声敷衍过去,她在医院做了多年,大多数病人家属是不怎么同护士客气的,都围着医生说话,偶尔来慢了态度不热切了还要被辱骂投诉,比餐馆服务员还惨。
虽然客气成分居多,但谁都爱听好听的话,心里都觉得熨帖,特别是这样好看又没架子的帅哥,听的人心花怒放,也不去细究自己和李未末的年纪究竟谁叫谁哥哥姐姐。
戳针的动作都更轻了一些,整理托盘中的器材也轻手轻脚,为了不辱使命满脸写着耐心与细心。
等把护士送走了,韩拓才笑出声。
李未末破天荒没翻他白眼,默不作声去卫生间把毛巾用热水打湿,又接了一盆,摸着温度差不多了,端出去准备给韩拓擦身。
第一次韩拓还有点不好意思,现在已经完全习惯并开始享受了。
李未末把开了一条缝的窗户合拢,避免给韩拓擦身的时候受风着凉,然后走到床边掀开被子。
毛巾温柔而细致地避开裹了纱布的部分,李未末专注得像在擦拭一个刚出生的婴儿。
韩拓享受李未末照顾的同时,也有些忧心李未末的情绪。
因为他只干活,不讲话。
他都愿意同护士讲甜言蜜语,就不和自己讲话。
韩拓知道李未末这是又别上劲儿了。
他先打破沉默。
“钱峰说人抓住了,顺着摸到了一个拐卖团伙,都亏了你,你立了大功唔——”
李未末擦到大腿处,不发一语,连个眼神都不给。
“呃——”韩拓再接再厉,“挺惨的,听说救援的时候两条腿被前排座椅卡住,压太久,组织坏死截肢了。”
李未末擦到脚踝,围着脚脖子轻柔地打着圈。
一个念头忽然一闪而过——韩拓觉得李未末是在借由这种方式反复确认他身躯的完整性,仿佛害怕过一段时间没检查就少掉哪里一块儿。
韩拓体力还没完全恢复,没话找话了两句话后就感觉嗓子眼发痒,见李未末宁可一根一根照料他那没用的脚趾头也不和自己讲话,韩拓只好自立自强,将右手从被子底下拿出来,去够床头桌上的水杯。
手指尖还没触碰到杯把儿,李未末“噌”地从床尾冒出头来,“你干嘛!”
韩拓一脸莫名,哑着嗓音说:“......我就想喝个水。”
李未末放下手里的毛巾,走过来试了试杯子的温度,又往里面兑了点热水,一只手绕过韩拓的脖子帮他把头支起来,杯口递到嘴边。
“喝吧,慢点......”
韩拓就着李未末的手喝了几口,等李未末把水杯重新放回桌上,然后又要回去擦他另一只脚,韩拓长出一口叹息。
“宝贝儿,你是我男朋友,不是少言寡语的护工,你要是这样我都休息不好,咱不如还是请个人。”
李未末站直身体,手指拉扯着湿毛巾,眼眸低垂,“......对不起。”
这怎么还越劝越回去了,韩拓无奈,把话说开:
“你和我都清楚,那种情况,对方不求财不图物,一心只想报复,假如我们开到他要求的地方那才是真的万劫不复,求死无门。至于我后面的行为,那是我下意识的举动,就连我自己的理智都控制不了,我想保护你不是为了让你在那儿同我,同自己怄气......”
韩拓很少对李未末说重话,但这几句,敲打在李未末的心上。
但他的眼睛又是平静而深的,像夜空,包容着李未末的一切。
让李未末觉得,那夜空里,也藏着一颗灼灼闪耀的太阳,将无穷无尽的温度源源不断地输送进自己的身体里。
“过来......”
韩拓掀开被子,在李未末把自己擦秃噜皮之前招呼他。
单人病床不窄——韩拓侧着身,拍拍身前的空位。
李未末犹豫了一下,还是脱了鞋爬上床,猫咪一样窝进韩拓的怀抱里,汲取生命所需的力量。
过了一会儿,可能也没有太久,韩拓出声:“末末......”
“嗯?”
“......我想上个厕所。”
“.........”
原来韩拓的大小肠运转真的比较快......
李未末突然想到什么,一骨碌爬起来,扶着韩拓去卫生间。
韩拓以为扶到门口就可以了,结果李未末一直跟他到马桶前。
还要帮他脱裤子......
“......末末,这我可以自己来。”韩拓阻止。
李未末抬起头,神情肃穆看不出一丝不正经,说:“我帮你扶。”
“其实虽然我手上包着纱布,但解个手还是可以做到的。”
李未末态度坚决,“我想帮你扶。”
韩拓受宠若惊,“......那扶就扶吧。”
正洗着手,门外传来女人高亮的呼唤声。
“儿子!儿子不在这儿呀?儿子呢?”
然后是推搡的声音,“你快去找护士再问问,咱儿子到底是不是住这间——唉呀你别再打电话说你的生意了——”
“妈——”
韩拓拧眉从卫生间里走出去,李未末跟在后面。
正往门口走准备去找护士,穿着套装,肩挎小包,踩着一双低跟鞋的中年妇女闻声转过身来,那与韩拓相似的眉眼和下巴立刻让李未末反应过来她是谁。
叶彤和韩海波,在唯一的亲生儿子入院三天后,终于于百忙之中,拨冗来医院探望了。
叶彤皮鞋哒哒敲着地板过来,见儿子全须全尾,还能站着,放下心来,怨道:“死小子,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等和儿子他爸一起把韩拓扶回病床上躺着,叶彤才注意到房间里还有一个人。
叶彤上下打量了李未末片刻,惊叫:“诶呦,这是江家那孩子吧,叫李薇薇......还是李嬷嬷来着?”
叶彤和丈夫两个人白手起家,一步步把韩家的生意做到现在这个规模,能力没得说。但生意场上混久了,加之性格缘故,与内敛斯文的知识分子江念蕊完全两种风格,说话总避免不了有一点点的......市侩。
“人家叫李未末。”韩拓不满道。
“对对,李未末。”叶彤看李未末倒是越看越喜欢,热切地去拉李未末。
李未末不着痕迹地闪身躲开了叶彤伸过来的手,立刻拖了两把椅子过去病床边,“叔叔阿姨,坐。”
叶彤没有察觉到李未末的僵硬和不自在,碰了下丈夫的手臂,小声耳语道:“这小模样,不错吧......我就跟你说小时候就是顶好看的一个小男孩,你还非说自己记不清了。”
“妈,人家都听见了。”
韩拓无奈打断叶彤的话,朝李未末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