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拓和李未末俱是一愣。

  这人在说什么?父母?孤儿?

  电光火石间,韩拓忽然抓住了一个非常重要的点。

  李未末没有接到钱峰的电话,不清楚这人的来历背景,还蒙在鼓里。

  那人恶狠狠地盯着李未末,说:“要不是你多管闲事,让警察盯上了我,那帮蠢货又怎么能顺着我找到我爸妈,让我当了几十年的孤儿!本来一直都很顺利的,一直都很顺利......”

  男人又发起狂来,“都怪你!都踏马是你害的!我真想现在就杀了你!!!”

  李未末躲避对方的刀子,叫喊道:“你在说什么?!我根本不认识你,上哪儿去知道你爸妈——”

  “你当然不会记得我......”男人用刀尖指了指李未末的头发,又拿下来在李未末的眼眶骨上戳了一下,“你这头发,还有这眼睛,长相,真是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你当时不就在滑梯上看着我么,还没记起来?”

  记忆回溯,如同被抛入深海,李未末陡然睁大了眼睛。

  “你不会是......”李未末下意识想朝韩拓那边瞥,但硬是控制住了自己的视线,不让对方察觉,“你爸妈利用你,引诱并绑架、拐卖、甚至残害儿童和少女——”

  当初帮韩拓逃过一劫后,隔壁院子很快就有一家小女孩失踪,那个女孩的父亲是政府公职人员,据说职位不低,引起了市公安局的重视。

  再加上又有知情人提供线索,没过一个月警方就破了案。

  这些细节江念蕊并没有告诉小李未末,只跟他说坏人已经被抓住了,其余都是李未末自己在报纸上看到的。

  那对夫妻是真正的恶性犯罪,至少主导参与了几十起,在不同农村和城镇的拐卖绑架案,是一个多人组织中的主要执行人。

  组织被警方跨省捣毁后有几个孩子被找到了,有的直到现在也没有找到。就是找到的孩子里,还有因为过于吵闹,或者年龄过大,或者身体不好没有找到合适的买家,而被毒哑或弄瞎去街头要钱。

  女孩子们,则要么被卖去给人当老婆,要么被逼去一些廉价夜总会做小姐。

  李未末眼里满是鄙视。

  很奇怪,当对挟持他的人一无所知时,李未末会紧张,会害怕,会因为不知道对方下一步要做什么而思绪混乱。但知道了对方的身份底细,他反而能平静下来,仔细思考,同时大脑也变得稍微清晰灵活了一些。

  他通过后视镜重新打量后座上那个男人。

  想想现在这个神经病一样的罪犯,当年也不过就是个四五岁大的孩童。就已经懂得帮着父母骗人了。

  他难道从来都没有觉得他爸妈做的那些事是违法的,是罪大恶极的吗?

  男人敲打李未末的头,“这跟我有什么关系!那些小孩,还有那些女的又不是我家里人,我凭什么要去管他们的死活?!只能怪他们蠢,怪他们爸妈蠢!就像你们两个现在一样,蠢毙了!”

  李未末看向韩拓,鄙夷的话语从嘴巴里倾泻而出:

  “不愧是子承父业,一脉相承,害了那么多人,还有脸说报仇,真够恬不知耻的!!!”

  那人暴起,用刀柄猛砸李未末的头,李未末感觉头上一凉,液体顺着眉骨滑落,遮住了他的视野,剧痛随之袭来。

  李未末视线模糊,但还没有忘记自己要做什么,他把手伸到座位下面,摸到座椅调节手柄,一把拉起来并用全身的力气往后推。

  与此同时,脚下的车子猛烈晃动,向路边冲去,韩拓松开方向盘,脚踩油门,直接徒手抓住了锋利的刀刃。

  “砰——”

  汽车与停靠在路边的一辆私家车相撞,尖锐的警报声划破昏黄宁静的天空。

  李未末的脑海里闪过许多画面,最后定格在父亲从相框里走出来,无奈地看着自己,母亲则蹲在地上哭泣。

  而他......他抱着韩拓的衣服不愿撒手。

  说到韩拓,他在哪里?

  李未末想动一动,但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被什么沉重的东西给压住了。那东西不仅压住了他,也挡住了夕阳投进车窗的光,让他的世界整个昏暗下来。

  李未末的大脑不转了,他觉得很困,可以先小睡一下,睡醒再起来找韩拓也不迟......

  韩拓无论如何也不会再抛下他一个人先走,这是韩拓做出的承诺,李未末相信他会遵守。

  手指在震动......不是,是有东西在带着他的手指震动......

  这让李未末被搅和在一起逐渐混浊的意识通透了一瞬。

  李未末勾动手指,把震动的源头够了出来,他现在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凭着惯性划动指尖。

  “报警......快、报警......”

  一只手随着他的动作垂下来,搭在李未末的胸口,他下意识握住,熨烫的温度令他立刻感受到不断向外流失的热量正缓缓回到自己的身体。

  李未末紧紧拉着那只手,如同拉住一根救命稻草,随着天边最后一缕阳光,任由自己陷入无际的黑暗......

  ***

  李未末睁开眼。

  印入眼帘的先是母亲江念蕊苍白憔悴的脸,而后是满面愁容,来回踱步的外公。

  “妈......”

  李未末虚弱地叫出声。

  “末末!末末你醒了?爸、爸!末末醒了!”

  母亲和外公的脸立刻在视野中放大,两个人脸上都显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外公......妈......”

  李未末又唤了一声。

  让两个年纪都不再年轻的人为自己担惊受怕,李未末实在心中难受。

  江念蕊的手去摸李未末的脸,“妈妈在这儿,末末,妈妈在这儿呢——”

  江念蕊回头,“爸,你快跟妈说一声,末末醒了没事了。”

  外公走到一边去给李未末的外婆打电话,李未末想坐起来,却觉得身体好酸,使不上力气。

  他只能躺着,问出他现在最急需了解的问题。

  “妈,韩拓呢?韩拓怎么样了?我和他一起的......我没看到他,你知道韩拓去哪儿了?我想找他,我必须要找到他......”

  听见李未末的询问,江念蕊原本因他醒转而放松下来的面容重新染上了一层担忧,她不想告诉李未末实情,但看到儿子如此急迫到发疯的神色,她不忍拒绝,更不忍心欺骗他。

  “韩拓他......还在急救,”说完这句,江念蕊急忙补充道,“不过会没事的,你放心,医生说他不会有事的......”

  说着说着,越说越觉得自己就像当年那些围在她床边,对刚生产完的她竭力遮掩丈夫意外去世的好心人。

  虽是好心,但当真相最终被剥开在面前,彻底失去希望的痛苦只会让当事人更加难以接受。

  江念蕊听送医的警察说,事故汽车以驾驶位那一侧为撞击面,并且司机在撞车发生前一刻抱住了副驾驶座上的乘客,把对方护在了身下。

  江念蕊泪如雨下,抓住李未末的手,也不知道为了什么,连声道歉,“对不起末末,对不起......”

  李未末平躺在病床上,虽然被母亲拉着,却手心空空,他望着天花板,感觉自己就快要死去了。

  恢复力气的当天,李未末就从病床上挣扎着爬起来要求找韩拓,江念蕊拗不过他,便陪着一起去。

  韩拓已经出了急救室转入观察病房,尚在麻醉昏迷中,李未末见到了给韩拓做手术的主刀医生。

  “中度脑震荡以及侧胸胸骨骨折,伴随全身软组织挫伤,不过这些经过术后愈合基本不会有大问题和后遗症。主要是他的右手......”

  医生在自己的掌心由虎口横着划了一道,“被利器割伤了筋脉和部分神经,我会安排伤者进行复检,但不一定能完全恢复,也许日后抓握会有问题。”

  医生很专业,讲话客观直白,不参杂个人情感。

  李未末望着医生举起做示范的手,双目失神,半晌,喃喃问道:“......那他以后还能打篮球吗?”

  “伤者是篮球运动员吗?那恐怕会有影响。”

  李未末不知道是如何劝服自己在这种心境下飘到韩拓的病床前,他想去拉韩拓包了纱布的右手,但又惧怕触碰到伤口,造成更大的伤害。

  李未末拉了把椅子,就坐在韩拓病床前,那姿态和模样,仿佛韩拓不醒来,他就会一直那样坐到天荒地老。

  江念蕊想劝他回去休息,李未末拒绝了。

  “妈我没什么事,你快回去陪外公外婆吧,这里有医生,不用担心。韩拓是为了我才变成这样,我得要在这里看着他醒来,不然我没办法安心休息。”

  身体方面,李未末的确不是在强撑。因为韩拓的保护,他只受了点轻伤,全身上下最重的伤,还是撞车前被劫持人用刀柄砸破的脑袋。

  江念蕊看看病床上仍在昏迷的韩拓,明白这时候李未末是听不进去劝的,家里也确实还有两个心神不宁的老人要看顾,只能叮嘱一番,暂时离开了医院。

  李未末静静地等着,除了吃东西上厕所,几乎不离开半步......

  一直等到第二日下午五点,韩拓醒了。